寒冬,午夜。路灯照射在街面上的光圈,他只能瞄见月牙似的一道弧。屋脊上滴水成冰,全身趴在黑暗里,一动不动。
不同于东洋海岛,金城郡的冬天是干燥的。太阳能晒得人出汗,可日落以后,温度就急速下降。“已经四年了,真的很想回家啊!”许多年以后,他跟王证讲:“当时我只有从回忆里找出一点点热量,以保证自己不被冻僵。”他的眼睛,始终盯着街对面黑洞洞的二楼。
自从特训毕业,就像货物一样,被塞进舱底,从东洋运到太地。三个月后,巨轮才驶入浮冰飘零的南洋,足足航行六个月,才到达安国(大安民国,位于域内三国中间)南边的入海口,再要逆流而上一个月,才停驻在运河码头。
“安国的码头上,也是有非常美好的回忆啊!”
那是十个月来,他再次直立。身上带着花不完的钱,有生以来第一次,他亲眼目睹灯红酒绿繁华地,于是,他在温香软玉花丛中,渡过一个月骄奢淫逸的生活。
作为东洋人类,都有一种天生的本能:醒着的时候,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容貌。就这样,一个二十一岁的东洋人,模仿当地明星的容貌,身材又比太地人类高大修长,还有那么多钱,自然会有无尽美好的事情发生。他让码头上无数的商家点头哈腰,让各色的美女如痴似迷,却在某个早上,神秘消失。
他是逃走的。
因为他遇到个白白净净的小伙计,忽然小声问了一句:“你是东洋人吧?”
就是一个小伙计,看上去一点也不特别,站在大锅前,下麺加料,从小窗口递给客人。排到他时,却悄声问他是不是东洋人!如果不是队伍后面在催促,他就会一直石化在那里。必须紧急处理!
吞完那碗麺,他给掌柜的塞钱,打听那个小伙计,掌柜的说,小马手脚快,可灵呢,我给你叫去。却发现小马已不见了!
他更加害怕,不能继续流连,马上走!深夜逃离码头,一路北上,连续潜水半个多月,越境进入东国的金城郡,正式开始执行任务。从4014年开始,按照要求,在金城郡国安部门的特训队里,变成另一个人 —— 孙名 —— 的模样,潜伏下来。孙名,是即将调往首都任职的国家仪仗保安。
太地纪元2926年以来,东洋势力再也没能侵入太地大陆。十几年前,太地大陆分裂建国的时候,差点成功,却被第一任东国总统朱恩枝利用。他倒是成功驱逐太地王室,趁机上位。好在最后太地大陆分裂成四个国家,不再是铁板一块,总会有机会。
“那天晚上,我本来心情非常愉快:朱恩枝已经死了,我只要抓住这次机会,完成任务。很快就可以回家了!”当时,他微微抬头眯起眼睛,嘴角露出笑意。
轻轻的风声划出一条白线,“叮……”,他的左耳被打碎一半!
身上一下就不冷了,可心脏就像被突然急冻,几乎不会跳了!血从耳垂滴下,沾湿领口,他才意识到,那一声轻响,是石子儿落地的声音,被发现了?更加糟糕的是,他的左耳上半部分被打飞了,以后怎么办啊?一瞬间,急火解冻了心脏,拼命跳动,他差点昏厥过去,这时才感觉到疼痛。
隐约看见斜对面,另一栋屋顶上,闪过一条黑影,就那么一闪,没了!
耳朵越来越痛,领口越来越湿……他只能在心里狂吼,不敢发出一丝声音,咬牙跃到街上。落地瞬间,人已清醒:他已经败到彻底!
他不再是孙名,再像孙名也没用,就算真是孙名本人,缺了半只耳朵,一样不能继续工作。做回自己,继续在东国卧底?一个身体残缺的东洋人,再无可能完美易容,哪个组织会接受?只能先让自己消失,找地方躲起来吧!按规定,东洋间谍应该“失败即自杀”,他没有那种打算:“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!何况,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。”
石子儿的力量极大,而闪过的黑影却那么矮小纤瘦。心中充满怒火,同时爆发斗志。面朝仇人逝去的方向,他轻轻地说:“东洋傅太在此。我一定会找到你的……”
那个黑影正是王证,在金城郡进行入职训练的王证!太地纪元4018年11月2日的凌晨,时年二十三岁的他,狂奔于黑暗中……
昨天,本来要跟第三位教练接头,也是他在金城郡的第四个月。
立国总统朱恩枝的突然死亡,使持续十五年的“选拔运动”嘎然而止。继任总统田英革为调查此事,把原为皇族的“神探”方同,调到首都众安城,议会心知肚明,任命为国家安全部门总裁(兼现职,即东江郡警察厅厅长)。方同回古城搬家,惊闻王证母亲突然失踪,就提议王证随他赴任,王证拒绝了。少年时代的经历,加上后来在张佐的古籍书店的埋头苦读,心已自由。不过,王证愿意帮忙,前提是不进编制:没有身份、没有组织、不要薪水,可以不接受任务。
这一切应是保密的,所以,他也不能有训练记录。王证已经销户,他的东国身份是流民方文正,没有户籍、资产,以及信息金融账户,打零工用现金。训练过程也要隔离:教练互相不能认识,用不同的场所。方同翻遍档案,终于在西北的金城郡,找到三个教练,都在郡府。老头儿爱惜王证,这样他的生存压力会小,不必跋涉多地,毕竟他要自己想办法,在陌生地方生存。
第一位教练:徐立宪,密码数学家,前国安部门的卧底间谍。培训保密理论与加密通讯。
西北的夏天很舒服,只要避开日头,四处可乘凉,干爽惬意。金城、东江两郡,首府相距两万里。王证坐电车到郡城,换极速电车,半日可达。
“方总裁身体都好吧?”
王证在站台上左顾右盼,走来个搬运工模样的大汉,穿着蓝绿格子背带工装裤,拍拍他肩膀。
“方伯伯都好……,您是?……”王证还在犹豫,大汉提起他的行李,朝出口大步走。
“我是徐立宪。黑瘦小伙儿、板寸、随身带着弹弓……,这站台上就你一个。”大汉冲他咧嘴笑。
“老徐?”
“是啊!你想象中的我,是什么样子的?”老徐回头做了个鬼脸。一出站,他忽然加快脚步,跑得老远。闭嘴不再讲话,只用眼神示意。王证远远跟着,上了公车,还好身上有零钱。
只有在郡城,才有这种三层公车。顶层是露天观光座席,王证见过,但从没坐过,不敢吱声,跟老徐走到顶。盛夏,这层太晒,没几个人。几对游客,正叽叽喳喳左瞧右看。王证按老徐示意,坐在最靠近车头扶梯的位置,老徐坐在车尾。只能偷偷瞄着两边的风景,装成熟视无睹的老市民。不一会儿,经过白浪滔天的太河,就像置身在瀑布之下,绵密的乳汁似从天而降,遮蔽一切,根本看不到对岸。游客们开始尖叫,纷纷用双手比划出镜框,取景截图,贴在眼球频道里。王证自从答应方同请求,销户以后,就再没有这些设备。不过他知道,这些截图会在设备闲置的时候,自动传输到国家安全部门集中处理,然后再分发回来。这是太地王国的治安传统,内杜民乱,外防东洋。一千多年前,起步于通信监控,而后是文字出版及图像鉴别。五百年前,开始监控眼球频道。目前,域内四国,只有西洋联邦废止这个流程。
车到终点,除了老徐和王证,还有两个人分开坐着。忽然,他们依次立起,从王证面前慢慢走过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然后面无表情地下车。他们有意错开时间,避开老徐及对方,也就是说,只有自己,同时认识这三个人,而他们,只认识自己。
老徐干咳一声,拎起行李示意王证下车。
“哎,三个月后,你有把握在人堆里认出他俩吗?” 下车后,老徐恢复乐乐呵呵的状态。
“没问题,我记住了。” 王证很有信心。
“哟,可以啊!方总什么时候开始带你的?”
“十七岁吧。4012年秋天。”
“啊?那时他自己还在挨斗吧?啧啧……六年童子功啊!做过具体任务吗?”
王证挠挠后脑勺,感觉可笑:这让我这个新兵蛋子咋说啊?
走出公车终点站的院子,左拐十几步再左拐,就走进一条大街。传统的居民区模样,沿街整齐排开的小楼,最高三层,也有两层的。各种颜色分隔,粉墙灰瓦、靛墙红瓦、棕墙黛瓦,缤纷悦目。有沿街是个大门,进去有个院子,里面有几栋小楼的,应该原是大户人家的一个院子;也有沿街底层开出店面,前店后住的,依照太地惯例,店铺或者出租屋,只在街头街尾,不打扰街坊邻居;也有一些小楼造得离人行道远些,楼前地面停着私家车的,是有钱人的别墅。
老徐径直过街,迎面就是一栋两层小楼,楼下是家杂货铺。老徐冲掌柜的点个头,拉开店面旁边的小门,带着王证上楼。
“接下来几个月,咱就住这里。”老徐打开二楼唯一的房门,丢下行李,让王证坐下歇脚。
“房东掌柜住在隔壁吗?”王证一边喝水一边左看右看,放下杯子问。
“二楼就咱们这屋,他住楼下,前店后宅。老孙腿有残疾,他老婆跟我在一家工厂上班。我今天请假。”
王证皱皱眉,盯着老徐,表情有些奇怪。
老徐被他盯得视线避开,问道:“怎么啦?”
王证从沙发上起身,走进里间,靠墙有个五斗柜,他轻拍柜门,回望老徐。
老徐的脸都白了,睁大眼睛,跳起身跑过去,拽着王证的胳膊:“你是怎么发现的?”
“上楼前,我看了眼这小楼的外观,进来以后,感觉窄了。柜子后面有个暗格?”。
“你小子的眼睛可太毒了!这个通讯点,从打东洋人到现在,快四十年了。你是头一个,一眼就发现这个暗格的。”老徐的神情从紧张到凝重,又恢复到乐乐呵呵。
挪开五斗柜,他领着王证钻进暗格,是个窄长条形隔间,宽不到两米,墙面上做了吸音处理。除了几个文件柜,只有两张并排的书桌。老徐说,这里就是接下来学习和练习的课堂,但今天开宗明义,只需用嘴巴讲,不进来实作。
回到,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聊天。王证暗自惊讶,老徐对自己的情况似乎了如指掌,难道这不违规吗?还好,关于他的家事,比如,四岁由他父亲启蒙。父亲被捕前,留下个书单给母亲,十五年以后,母亲按图索骥,如愿“失踪”。只要方同不了解的,老徐也不清楚。而且,老徐也确实不晓得他的真实身份。真的不全说,的确是老头子的风格。
“听说你还练过武?”
“不算吧,曾在老家看过一件残缺的拓本,史前文明留下的体操,能涨力气,呃,还有……弹弓算吗?”王证有点不好意思,“为了练眼睛。”
“他还说你会飞檐走壁?”
“也不算吧?在老家城西,有一大片丘陵,方圆十来里,我为了将它们连起来跑完,不走回头路,就得在一些没有路的地方攀爬借道。过了几年,一般的民房屋顶也可以这样跑,声音很轻,不会踩碎瓦爿。”王证从后腰把弹弓拿在手里摩挲,似乎在掩饰自得。
“哎!爬进蟑螂了……”老徐瞥见里屋的门口地上施施然有个黑影在移动。话音未落,眼前一道白光闪过,蟑螂被打翻,不断挣扎。定睛一看,竟是一小团麻纸揉成的小团。“厉害啊!力量小了点……”老徐对王证竖起大拇指。
“你处理吧,我没想打死它。”王证低头,轻轻叹口气。
老徐没再说话,起身把虫子扫去屋外。王证曾跟方同说过,自己从不下重手,不适合参加刺杀行动。
于是,王证这个小楼住下,开始跟老徐学习。慢慢他了解到,老徐刚刚结束任务回到金城郡,楼下的掌柜老孙和他老婆真的跟他只是房东和工友。他日后的师父,正是公车上依次下车那两位:文在天和常庆山。他们仨互相不认识,是老徐自己闲不住,违反纪律,帮王证了解如下:
老文是格斗和武器专家。他的公开身份是金城郡军区特种兵教练,算是国安系统内的。
老常将训练王证反侦查反刑讯能力。老徐说,实在没办法摸透,他的公开身份是金城大学的一个教员。
“这样的人,肯定身上还有其它任务的……”老徐似乎在喃喃自语。
王证先通过公车和步行,把整个郡城游历一遍。他找了个民办频道线下征订及送广告的工作,工时短、人自由。转眼一个月过去,每天过得充实而开心,掌握了信道技术和加密要领,学会自己设立协议及加密,利用现存信道建立私密通信。这样的联络不会留下档案,也没有办法被监控。
不过他还不罢休,跟方同秘密约定了明码通讯的解译方法,就当练手。这种方式是通过“言语无意,听者有心”的原理,说得都是大白话,传达的却是不同含义。
这天,徐立宪去上班,没有跟房东太太一起。而是带着王证,又坐到那个三层公车的顶层,不过,一进闹市区,他就自顾自下车,没让王证跟着。王证正迷惑的时候,突然看到一个矮壮敦实的汉子跑上来,正是上次看到的两张脸中的前一位:文在天。应该快到八点,跟他来金城郡那天的时间差不多,而且,也是同样的星期一。
老文没理他,坐到车尾座位,一站就下车。经过王证身边的时候,脚在地上蹭蹭,把鞋底粘着的纸片蹭掉。
王证瞄了一眼,一片小白纸上画着一个月亮,下面是太河边的大水车。他知道,这意味着在老徐这里算毕业了,需要到水车这个地方跟老文接头,时间是晚上。
“我算是毕业了吗?要去另一个地方训练啦?”老徐下班一进门,王证就问。老徐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,点点头。他进屋的时候,皱着眉,表情很奇怪,似乎遇到什么事。
“呃……,看老文怎么安排,钥匙你留着,如果他那儿不好住,还可以回来。”有点吞吞吐吐,他说完就径自进入暗格,并立即挪回五斗柜。
王证识趣,在客厅读书,看累了就站起来,望望窗外。在这里住了一个月,大街在不同时段的景象早已滚瓜烂熟,甚至可以描述出下一分钟将会发生的变化。
但是今天不同。
街上多了四个人:四个不属于这里的人,颀长身材,走路带有奇特的弹性。相互之间并无交流,他们穿不同衣服,看不同方向。可明显能看出,他们是一伙人。
王证记住他们的长相。
从暗格出来,老徐似乎知道王证已发现什么,冲他“嘘……”了一声,将他拖离窗口,跌坐在沙发上。
“外面有四个人!”王证用最低的气声提醒老徐。
“应该是五个,对面楼顶上还有一个。你记住他们的长相也没有用!”老徐的声音同样很低,“这些都是东洋人。我暴露了!我们的人有问题!……听我说完别打断我……”
老徐放开拽着王证的手,喝口水接着说:“这事儿与你无关,我只是需要你做个见证。以下内容是绝密:我上个月刚刚完成任务,从东洋第二岛舍年青邦回来,我混进去十四年。在那里的身份,是其押给东洋第一岛万年青邦的人质,其实,是间谍。我的任务是试图建立万年青邦和太地王国的联系通道,以期尽早休战,建立正常邦交。现在,太地王国没了,可这事儿对整个太地大陆有利,我国政府也很支持。”
老徐的头点了一下,似乎是感觉有点得意,接着说:“我运气好,事情居然很顺利。到11月12日,你会看到爆炸新闻,我的努力没有白费。我是以渔夫的身份离开的,我原来的身份,在一次意外山火中死亡,尸体是早就准备好的,医学院配好型找不出什么破绽,这个事件是当地新闻的头条。所以,对于舍年青邦的东洋人来说,我是个死人。”
老徐又喝了口水,轻轻放下杯子:“外面这些东洋人,应该是舍年青邦的!我早上下车后,就很意外,发现人群中有东洋人,当时如果有个口罩就好了……唉,大意了。应该是我的表情,使他们觉察到异样……我在东洋卧底的时候,是做过一些修饰,长相跟现在的差异很大。反正,我在厂里上班的时候,观察到他们一直在厂门口转,下午才消失。”
王证惊诧道:“消失?他们难道不是从厂里跟踪你过来的?”
老徐叹了口气:“所以我说我们的人出了问题,把我暴露了!我从厂里回家,就看到他们已经在这里等我了!你知道我是咋回家的?我翻过公车终点站围墙,跑到街那头,还好,那儿居然没有布置人。于是我就暗暗溜过来,翻围墙进隔壁楼,从二楼跳进我们院子里,从内侧上楼梯。街那头居然没布置,说明这个人对我的日常很了解。但也很奇怪,如果是冲我来的,为啥在上班路上,或者在厂门口的时候不动手?非要到这里堵我?可能他并不清楚我住的确切地方,否则为啥不冲上来?”
两个人沉默很久,王证非常想知道他刚刚为何没有看见对面屋顶上的那个人,但老徐不让他再去看了。
“这样吧:今晚,我们只能轮流睡觉了。明天早上,如果他们不在了,应该就是走了,毕竟我现在跟在东洋的时候差异很大,我想他们也不敢肯定。你我各走各的,你去跟老文训练。如果他们还在,我就得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情。但与你无关,你还是一样。如果,你实在不放心,反正你有钥匙,随时回来看看。反正东洋人的事情,跟你没关系,你需要专心训练。”
王证把身体缩在一张方桌下面,头冲着墙。虽然看不到后面,但能清清楚楚感觉到有许多全副武装的东洋海匪在找他。他心里倒不恐慌,就是有点郁闷,刚才他看到这队鬼子时,居然打了个喷嚏。“自找的!”否则怎么会暴露?希望躲得过去。
四周突然安静了。王证觉得可以转头看看,如果没人了就轻轻地溜掉。他慢慢转过身……
天哪!后面全是鬼子,屋子里都站不下了。
场景突然变换,自己正坐在公车顶层,面无表情的老文,身后跟着一个不认识的高个子,身材颀长……只听“当”的一声巨响,浑身一热。他腾地直起身子,睁开眼睛,原来是一场噩梦。
“做梦啦?没事儿了,东洋人都走了。看来是虚惊一场……”老徐站在客厅窗口,看着惊醒的王证笑。
“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啊?”王证发现天已经亮了,眯着眼睛挠着头奇怪自己怎么就睡着了。从这个角度看去,老徐是那么高大。
“昨天深夜就走了。我看你睡得挺香,再说也没事儿了,就没叫醒你。我觉得他们没认出我来,本来嘛,我离开舍年青邦那么久了。”
王证觉得脑子蒙蒙的,老徐把他的行李都打包好了,忽然感觉鼻子有点酸。
“你是个好苗子,也许咱们以后还有机会合作。行李带上?还是以后再来取?反正你有钥匙。”老徐把行李交给他,拍拍他的肩膀。
王证从裤兜掏出钥匙,眼睛瞄了瞄挡着暗格的五斗柜,对他说:“钥匙还是还给您,我要是来找您,您不在家,我就在孙掌柜那里等等。”
在徐立宪这里的训练任务就圆满结束了。当天晚上,他沿着太河找到水车公园,跟第二个教练,文在天,接上了头。
老文的风格完全不一样,沉默寡言又严肃。每天晚上的训练都安排在一家打烊的面馆里,用三维成像展示武器和分解动作,用全息摄影矫正基本动作,反复练习,机械而有效。一开始,王证很怕他,直到有一次,他忽然变得很慈祥,说:“小方,你完成得很好,如果你不怕我,就会更好!放心,我不打人不咬人不吃人!”王证笑出来,一下就放松了。
每天晚上,王证睡在用两张桌子拼起来的“床”上,常常梦回古城少年时。
王证用半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特种兵所有的武器应用课,对目前太地人类掌握的各种武器了如指掌。实战训练安排在城外的金兰山上,老文还教会王证驾驶各种代步工具。
两个月很快过去。因为课程排得很满,王证根本没时间去找老徐叙旧。老文常说:“你只要挡得住,我只管加课填内容,节省大家时间。”
十月的最后一天。
一样的程序,在公车顶层,第三个教练,常庆山,在王证身边掉了一个明信片。王证帮忙捡起,看到上面有个钟楼。
当天晚上,老文请王证喝顿大酒,他说他很欣慰,教到这么好的学生。本来,方同要求他在四个月内教完特种兵两年的课程,他还很有情绪。没想到在你“方文正”身上两个月就完成了!
他想日后再跟王证聚聚,可看起来机会渺茫。他说他马上要出差,去首都众安城,11月有个重要任务。
“以后应该会有机会吧?我已经退役,不再做保密工作了,而你肯定会有机会来看我。到时候,我给你看看我的兵:特种兵、太空军,连礼宾保安都是我训练的。”
4018年11月1日早上9点,王证来到钟楼大道。
明信片上大钟的时间是上午11点半。早上,他去频道社领任务,发现被查封调查,干脆提早过来。钟楼屹立在十里大道的尽头,中线位置,相隔一里外,有个十字路口,正中央是个大型喷泉。钟楼正下方,有间古法早午餐铺子,王证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,整条大街尽收眼底。
太地人迷恋怀旧,所谓古法,可以无限上溯——就是随店主想象。这家店的菜单,照片明显是从流行剧情片中截取。王证昨夜第一次饮酒,当时没感觉,早起肚子空空,有些难受。就点了份脆烤发面馍馍夹合成猪肉饼,配上苦豆汁(合成咖啡),看价格应该都是工业合成食品。现在,天然禽蛋都要从西洋联邦或大安民国进口的,前者是室内机械化农场,后者是传统农耕牧场,如果使用这些食材,自己打一个月零工的收入,吃不起一顿。瓶装蛋白合成肉蛋粮,颜色虽然太红太黄太假,煎炒起来味道并不差。这顿早午餐的价格,差不多是日薪的一半。
细嚼慢咽吃完,喝光最后一滴苦豆汁时,他竟然看见文在天!
他怎么会找来这里?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在这里?难道,两个月前,老徐说内部有人出了问题,是他?
王证不信。唔?似乎,他不是在找我。文在天直直走到十字路口中央立定。他在喷泉边等什么人吗?难道,只是巧合?王证犹豫,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,掏出现金压在盘底,一边盯着老文一边慢慢站起。
突然,一个身材颀长的红衣男子从老文身后疾步经过。老文的腰部似乎碰到什么东西,他低头去看,那个男子回头对他笑笑,脚下丝毫没停,快步离去。
老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,震彻长街!他的右手紧捂腹部,慢慢跪倒……
在他惨叫之前,红衣男子的模样让王证感觉不对,已经如箭一般冲过来,眼睛始终盯着凶手。
老文就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树,向左一滚,重重砸在王证怀里。眼球血红,眼皮大大撑开,额头青筋爆起,右手捂住的腹部鲜血汩汩涌出,同时大口大口地干呕。他左手比划出手枪的形状,直指蓝天,大叫:“孙、名、唉……天……”就昏死过去。
王证抬头望向凶手逃离的方向,视线越过十几个跑来的人,却再没看到一个衣服是红色的。他竭尽所能,再扫视了一遍,也再没发现凶手的脸,却发现远处刚刚跑进钟楼大道的常庆山,他跌跌撞撞跑来,嘴里正在通话,灰色的斜挎包一下下击打着屁股。
“赶紧,送医院,我叫了救护车!”老常来不及跟王证接头打招呼,让他抱起老文,拼命向外跑。
老文在救护车上就断了气,再也没有发出声音。
郡府国安厅总裁都来到医院,老常和王证只能避开。他很热心,让王证去擦洗一下,出去给他找些干净衣服。他所在的大学就在水车公园边上,来回需要时间。考虑到不能让王证光着身子等,先弄来一套病号服。
王证远远坐在抢救室外面的椅子上,假装病人。能隐约听到那总裁和几个军官的谈话。
原来,老文昨晚酒后所说的出差,是去众安城准备11月12日国事活动安防。国家级的安保,每次都会从不同地区抽调,可以最大限度防止泄密。这次正好轮到金城郡,并且是总裁所谓“威震太地”、“为金城郡争取光荣”的“重大展示”。现在,老文突然被刺杀,就需要调换老文的前任带队前往,“这倒问题不大。问题是……”,关键时刻,护士忽然跑来跟王证打岔!
王证被赶走了,灰溜溜地赶紧离开,以免惊动那些官儿。临走时,依稀听到“找不到了”、“一大早人就不见了”、“万年青邦”、“孙名”这几个词儿。
“孙名?”他想起老文临终大叫的“孙、名、唉……天……”,难道老文是想说这个“孙名”的什么事情?
“小方……方文正……”老常的喊声传来,王证没一点反应,被他在楼梯口一把抓住。
“小方,你怎么跑这儿来了?害得我这通找!”
王证想起之前老徐也提到过11月12日,“常老师,您知道老文的事情吗?”
“老文?刚刚去世的那个?他是军人吧?你知道……呃……我只能跟你单独联系的。”
“那您听过11月12日的事情吗?”王证听到“去世”两个字,眼泪流出来。
老常像打了个嗝似的:“呃,啊……什么11月12日?哎,小方你别哭呀!赶紧把衣服换掉去……”
王证被他推进盥洗室,脱去病员服时,才想起自己的行李都丢在餐厅了!赶紧换上衣服打开门。老常变得异常平静,细声细气地问心急火燎的王证:“你第二个师傅出事了,第一个师傅呢?”
“老徐?他也会?……我的行李还丢了!”王证忽然理解什么叫崩溃,膝盖一软,蹲在地上挠头。
“行李丢在哪里了还记得吗?我帮你去取。我担心你第一个师傅,我又不认识。”老常手里拿着一把弹弓,塞在王证手里:“这是你的脏衣服里面找到的,只有这个哦……”
“常老师,只能麻烦您帮我去找行李了。我……我必须去找老徐!”王证别好弹弓,站起来。
“好的呀!小方你自己要当心啊!节哀顺变,今晚好好睡一觉。明早九点,风车公园见吧!”
王证在医院门口,看着老常坐公车远去,确保他不可能再返回跟踪自己。他再次溜进医院,目送那一群官儿离开。躲进杂物间,不断听到医生护士议论着:“真惨啊!”、“肝脏直接割裂……”、“痛到死啊!”,他等着所有人一个个离开……
王证站在文在天的遗体面前,眼泪已不再流,他鞠了几个躬。
从医院到老徐的联络点,大概十里。天刚刚擦黑,沿着太河,王证在狂奔,夕阳的最后一抹橙色,被他远远甩在身后。
公车终点站。
王证用老徐的办法翻过围墙,从街的另一头走进去。应该说,是从街的另一头的屋顶上跑进去,他早就观察过,在烟杂店这一面的小楼和院墙比较整齐,整条街的屋顶可以连起来跑,街对面就不行。
人在路灯的上面行走,可以最大限度隐藏在黑暗里。视野所及,他并没看到什么异样,街上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外人,对面屋顶上也干干净净。跳进老孙家的院子,声音轻到没有惊动任何人。可一上二楼,他就发现不对了!
门大开着,门锁不见了,客厅的窗户也不见了。王证马上匍匐在地,肯定是出事了。这里没有人,没有响动,也没有呼吸声。他才把心放下,深吸几口气,跟以前不一样,有烧焦东西的味道。他匍匐爬进卧室,暗格前的五斗柜被推倒在地。心又是一沉,赶紧爬进暗格,里面也没有人。
但是!
所有的仪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,黑暗中摸到许多燃尽残渣,一碰就碎。
燃渣已经冰冷!
这个四十几年的通讯点果然出事了!但是老徐呢?人在哪里?会不会也遇到那个红衣男子那样的……王证不敢想下去。
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弹弓……
设备全毁,没有办法联系方同。别人可以找警察或者打电话,他不能。监控会留下记录。看似穷途末路,其实他知道还没有,只是,不愿向方同妥协。他决定什么也不做,就在这里等,等到有新情况发生,或者,明天白天。
他把整个二楼都摸了一遍,找到储水瓶和一个小盆景,盆景里面有许多白色的小石子儿。
不知过了多少时间,四周变得寂静,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、心跳和血流。月光洒进来,他躲开,不断变换位置和姿势,始终藏在黑暗里。偶尔扫一眼窗外,特别是街对面三楼的屋檐,什么也没有。窗变成一个雪白的洞,越来越亮。
王证从盆景里抓一把白石子儿揣着,在黑暗中挪动,不久,他就下楼站到了院子里。他忽然想起,隔壁也是个三层小楼,可以趴在屋脊不沿街的另一侧,仅仅露出双眼,这样居高临下,这边的情况也一目了然,不会被堵死在屋子里。
十一月的西北,屋脊上滴水成冰。王证趴进黑暗,完全看不到这一侧的路灯。他瞬间明白,为何上次没有看见第五个东洋人,那个人一定也是这样趴着,在另一边屋檐上。只是奇怪,如果趴着完全不露头,老徐为啥能知道?要么他点过人数?果然,王证也瞅出端倪:街对面那个屋脊,不是一条直线,有东西,虽然一动不动。他缓缓备好弹弓和石子儿,也一动不动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那个地方动了。王证瞥见一张脸,在屋脊上露出来,正是刺杀老文的红衣男子,一会儿又变了,忽然像,忽然不太像,容貌不断在变 —— 东洋人!这个距离,石子可以洞穿牛骨!机会不会再来,王证果断击碎他的左耳,沿着屋檐飞跑出去。
王证希望他能追来,故意放慢速度,但是没有,一直跑到太河边,也没有一个人。看来只能等见到老常再议。他感觉有些沮丧,刚刚太冲动,就该潜到那人身后,把他擒住。仰天长叹,越想越气。心中的火被寒夜的冰裹着,烦闷至极,沿着太河一路飞奔。
跑了许久,风车公园已隐约可见。他又冷又饿又累,不能倒下睡觉,会冻死在街上的。必须找个落脚的地方,可身上除了弹弓石子什么也没有,他把衣服拍干净。斜对面有个小学,门房的灯亮着。里面的老伯非常热情,年纪大失眠,干脆睡觉不按点,开着灯看电视呢!把这个丢失行李的可怜学生拉进来,取暖吃东西,顺便陪陪自己。
屋里温暖如春,王证跟老爷子聊老家的事情,把老人家哄睡着了……
他把身体缩在一张方桌下面,头冲着墙。虽然看不到后面,但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许多全副武装的东洋海匪在寻他。心里倒不恐慌,就是有点郁闷,刚刚他看到这队东洋兵,居然打了个喷嚏。“自找的!”否则怎么会暴露?希望躲得过去。四周突然安静了。王证觉得可以转头看看,如果没人就轻轻地溜掉。他慢慢转过身……
天哪!后面全是兵,一个个面容变幻千奇百怪,都站不下了。一张笑脸凑近盯着他,身体一颠一颠的,灰色的斜挎包一下下击打屁股。挎包没有锁紧,露出一截红色的衣角……
红色的衣角 —— 红衣男子的衣服,凶手的衣服!
王证认识这张脸 —— 常庆山!
腾地直起身子,天已大亮,原来靠在椅子上做了个梦。门房老伯还在呼呼大睡,不忍打扰,轻轻开门离开。
太阳微微露头,王证大步走向风车公园,心中已打定主意。
11月12日这个国事活动,东洋海匪一定在做什么布置。张佐曾经提起过,东洋人也不是铁板一块,十几个大小海岛也有帮派,第一大岛的万年青邦,和第二大岛的舍年青邦,都曾经被朱恩枝利用,帮忙推翻太地王国。被自己击碎左耳的红衣东洋人刺杀老文,肯定跟这次活动有关。凶杀现场突然消失的红衣服,是交给常庆山藏在了包里。这样一来,杀手随即改换容貌,变成另外一个路人,在自己眼前消失。这也是为什么约定十一点半的接头,常庆山那么早就出现在钟楼大道。因为,本来自己是看不到这次刺杀的。
还有很多谜团,比如孙名是什么?王证相信,等下抓住常庆山,都会真相大白。问题是,要先把情况通报出去,王证能想到的,只有方同,可怎么能联络他呢?太河风车公园有一条人行栈道,道边有一排免费通讯亭。东国公民只需按提示录入公民号码和口述姓名,就可在监控下传讯通话;外国人需要付费。通话过程会被全程录像。不存在的王证,无法使用这样的设备。他走进一个亭子翻看了一会儿黄页,然后靠在亭子外面等机会。
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,蹦蹦跳跳过来。她看见王证落寞的样子,就停住脚步,歪着脑袋,睁着大眼睛看他。
“大哥哥,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?”
不久,她就走进电话亭,她愿意帮助这位丢了行李的可怜的大学生哥哥,给家里报个讯息。王证在外面听见小姑娘录入公民号码,然后咯咯咯咯笑着对电话说自己叫“毛栗子”,接着就听她说:“阿姨,您好!请速转告方同,‘1112十万事如意一如无其事’,加三个感叹号,谢谢!”然后又反复组词告诉对方是“如果”的“如”、“乐在其中”的那个“其”……
“毛栗子”挂上电话,并拢双脚,咯咯咯咯笑着蹦出电话亭,对王证说:“我还教会那个阿姨,保证每个字都是对的。”随后跟大哥哥挥手再见,蹦蹦跳跳向凌晨收留王证的学校跑去。
终于,长吁一口气,关键消息已经传递出去,无论如何,此事一定会被调查。王证踱步到风车旁,只见常庆山拎着他的行李缓缓走来。王证提起警惕,防止他有任何异动,心中盘算如何控制住他加以讯问。
“走吧,我带你去个地方……”常庆山阴沉着脸,垂头丧气。一夜之间,连头发好像也白了许多。
金兰山,老文带王证实地操练的地方。他跟着常庆山爬山,越走越摸不透,他无所谓:消息已经传出去,没有什么遗漏,对这位还没拜过的师父,以不变应万变。来到山腰一处孤悬半空的石台,常庆山转过身,面对王证,把他的行李包扔在他面前。
“一切都结束了,我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。”他显得很平静,指了一下平台边的树桩,“来,我们坐下。我把一切告诉你。”
故事跟王证猜到的差不多:常庆山的家族,在太地王国时代,是东南沿海福洋郡的财阀,依附于王国主管国土安全的华大将军,也出钱出丁支持华帅结盟朱恩枝搞共和。谁知最后华帅跑到太地大陆的西端搞独立,建立西洋联邦。常家不舍得家业,依然希望能在东国继续繁荣。“选拔运动”开始后,因与华帅的交情,家产自然被没收。常庆山忍辱偷生,潜逃到金城郡。因为有学问,又愿意帮忙郡府国安部门总裁搞情报工作,在金城发展得不错。公开身份虽是教授,私下里也做些间谍工作,主要活动在大安民国和西洋联邦。一年前,选拔运动终止,东国的新班子开始清算。他实在是怕了,私下转移财产,帮老婆和十岁的儿子偷渡到西洋联邦。私下交易一开始,就被东洋人胁迫,当起双面间谍。
11月12日的活动,是东国率先与东洋最大岛万年青邦签署友好协议。而胁迫常庆山的舍年青邦,计划在签署过程中,刺杀万年青邦的外交使节。给他的承诺是,在东洋重新占领太地大陆后,常庆山可以拥有现在西洋联邦的一半土地和国帑,建立自治国家。这种承诺,当然是空中楼阁,可他无法拒绝。好在他需要做的只是,将金城郡国礼保安候选人的全息影像,交给舍年青邦。
后来,被王证击碎左耳的东洋人,傅太,就来联系他,绑架并杀害了真正的孙名,冒名顶替。这一切,常庆山都在幕后指点,文在天开始也并未觉察。直到10月31日深夜,文在天居然在外面喝醉回营,错走营房,看到孙名的床铺上睡着一个不认识的士兵!惊醒后的傅太只好解释,自己是孙名的亲戚,老家来人看孙名,把真孙名留在宾馆住一夜,孙名让自己穿上军服回营顶替。傅太对郡城也不是很熟悉,随口说了个宾馆,恰好就在钟楼大道喷泉边上。
后来,傅太就没敢再睡觉了,他看见老文用冷水冲了头,端着一缸子浓茶,跑进监控室,就立即用东洋的信道发讯息给常庆山,两人商议决定,如果老文出营去宾馆核实,就只能灭口了。
“唉,东洋人变脸以后不能睡着,一放松就会原型毕露。之后的事情,你都看到了。”常庆山非常平静。
“那老徐呢?也是你们做的?你们有多少人?”王证觉得还有些问题没搞清楚。
“只有傅太和我。傅太之所以去找老徐,恰恰是你在医院里的问我的话,吓到了我们。但傅太最后的讯息,是老徐家里照片,之后,他切断了所有通道,现在谁也找不到他。我早上醒来,就发现东洋人已经把我和傅太这条线公开了!我完了……”
王证把凌晨打烂傅太耳朵的事告诉常庆山,他才恍然大悟:“耳朵打烂了半个,属于肢体不全。他肯定藏起来了,他再回东洋,也只能做普通渔民。”
王证正在犹豫,要不要把老徐被东洋人跟踪的事情告诉常庆山,却看见他从手腕和耳朵里面取出很多设备丢在地上。
“我说完了……”
知道不对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常庆山纵身一跃,跳下悬崖!
4018年11月12日,太地共和国首都众安城。
这是太地大陆历史上的第一次,来自东洋万年青邦的外交官,将乘坐东国的军用飞行器,横跨大半个星球来进行友好访问。整个众安城都沸腾了。
艾天,来自金城郡的国礼保安,拉上礼服裤子的拉链,从盥洗室开门出来。一队特种兵立即围住他,他的礼服被扒去,拷上重刑犯的全身镣铐。
直到见到方同,艾天脸上的表情还是惊愕无比。
“我该叫你艾天,还是徐立宪?还是,你的东洋名字?”方同脸上挂着笑,声音却无比威严。
“你们……怎么会发现的?”艾天瞬间变脸为老徐,表情还是疑惑不解的。
东江郡古城,王证跟张佐正在核对文稿,忽然瞅见满面春风的方同。
“来活儿啦?去吧……”张佐对王证眨眨眼。
“都解决了?”王证问方同。
“交给东洋人带走了,非我族类啊!”方同似乎有点遗憾,“‘如无其事’,按照咱俩的编码,解出来是‘孙名唉天’,其实是‘艾’天,艾草的艾。对了,那个叫毛栗子的小姑娘是谁啊?”
“毛栗子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。”
“所有的事情,发生在十月的最后一天,老文需要报告模板,我就抄送了老徐给我的总结报告给老文。你知道吗,那个报告最后一句是:方文正于九月一日晚移交。”
“啊?他怎么会知道是晚上?”
“老徐下车后,搭上同伙的跑车,追上公车,在下一站又上了车,他就坐在你的后面。”
“怎么可能?”王证突然想起那个梦。
“老徐就是艾天,艾天就是老徐。他不是奸细,他本身就是舍青年邦的东洋人,真正的徐立宪,已经牺牲了。你看到的其他东洋人,并不是跟踪假老徐,而是用来假扮艾天的刺客。可能正是因为他们在大街上被你发现了,假老徐领教过你眼睛毒辣,怕节外生枝,只能把自己顶了上去。”
想到自己居然在敌人面前昏睡,王证倒吸一口凉气,目瞪口呆。方同最后告诉他,除了报告上这个疑点,老文还发现,全部候选保安里,只有艾天临时变更了礼服尺寸,他遗留在监控室的本子上,在艾天的名字后面,打了个大大的问号。